□ 周 兰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
　　每年水稻扬花的季节，我们老家后门山上的松树林里，就会长出许多蘑菇。这个季节生长的蘑菇，我的老家人把它们统一称为“稻花菇”。

　　稻花菇的种类很多，最常采到的是见手青，见手青我们村里人叫它“蓝靛菇”。蓝靛菇只要用手轻轻一摸，立即就会变成一种既像蓝又像紫的颜色。

　　蓝靛菇常见，鸡枞菌也很常见，鸡枞菌也就是“鸡肉菇”。鸡肉菇往往不按常规出牌，它们总是生长在人们意想不到的地方，田埂上，茶园里，甚至山路旁边的小土包上。山路旁边长蘑菇，让有缘遇见的人惊喜不已。满心幸运地采回家去，“平白无故”地享受了一顿难得的美味。

　　鸡肉菇是生长在白蚁窝上的，长在白蚁窝上的另一种蘑菇是小茶菇，小茶菇一朵一朵只有指甲盖那么大，但是由于它们的数量很多，一长就是一大“窝”，这能让采到小茶菇的人，感觉非常地满足。

　　可以一口气采到很多菇类，还有松树林里的苦蘑菇。苦蘑菇采回家里去，不能马上食用，需要用沸水汆过，用冷水浸泡过 ，再晾干了水分，做成咸蘑菇才可以食用。可能正是由于它们的苦、它们的涩和复杂的制作过程，让人不太喜爱吧，因此大家都叫它“苦菇婆”。人们即要食用它，又要轻视它，真是有点不公平啊。

　　在松树林里头，长得最大、最美味的蘑菇，绝对要数牛肝菌了。每当村里有人采到牛肝菌，在村口“炫耀”似的巡回展示的时候，总会围上去许多乡亲询问：“在哪里采到的？哪座山上采的？” 那个采到牛肝菌的人，总是支支吾吾，不肯爽快地说出个确切位置。

　　说实在的，任何一个采蘑菇的人，都不会愿意告诉别人，他采到的牛肝菌具体生长在什么地方，因为牛肝菌有个特点，就是今年长过的地方，明年还会接着长，并且一年一年不停地长下去。汪曾祺先生曾经在他的一篇文章里说过：草原上的蘑菇圈跟有鬼似的，不停地、疯狂地长蘑菇。如果说蘑菇圈跟有鬼似的，那么松树林里的牛肝菌，就跟皇帝的金口御赐过的一样，年年不落地在同一个地方准时生长。

　　牛肝菌虽然极少见，但是它的美味却是人人公认的。我们家在当时也确实采到过那么几回牛肝菌，但由于数量太少，没办法炒上一整盘来大快朵颐，母亲只好把牛肝菌切片炒熟，再加入大量的清水烧开了和着面条一起煮，即便是这样，面条吸足了牛肝菌里的“精华”，也是相当美味了。当然了，好东西是不需要太多的，听说国外有一种叫作黑松露的食用菌，只要用特制的刨刀在菜品里刨上那么几小片，就美味得不得了，好吃得不得了。

　　关于牛肝菌，我们家乡还流传着一个真实的故事：早年间，在某个村子里，有一户人家嫁出去的女儿，因为受了丈夫的气，跑回了娘家。过后小女婿非常后悔，也跟着到了岳父母家。他在来的山路上，采到两朵很大的牛肝菌，提在手上也一起带了来。老岳父因为女婿欺负女儿这件事非常生气，把他赶了出去，蘑菇也扔出去。眼看着快到中午了，小女婿没地方吃午饭，只好借用村里人的锅灶，把两朵牛肝菌煮了，吃了。我们听完这个故事都非常羡慕：他自己一个人，居然吃了两大朵的牛肝菌，这也太解馋了吧！

　　当时在我们村，采蘑菇是一件很被重视的事情，每到水稻扬花的季节，几乎大人小孩一齐上山，那阵容绝不亚于组团上山去挖宝。加上当时家家户户烧柴火，松树林里的芒萁、灌木丛，几乎被砍得精光，只留下一层厚厚的松针，很适合蘑菇的生长，也很方便人们找到蘑菇。

　　当时我们村里的人，这样疯狂地采蘑菇，吃蘑菇，难道就不怕误食了毒蘑菇，而发生危险吗？不会！在辨别蘑菇这件事上，我们村里人认得准准地，真真地，从没有人因为吃了有毒的蘑菇而出现幻觉，双手在空中挥舞着乱抓小人的“闹剧”发生。

　　在生活物资极不宽裕，且很少有荤腥打牙祭的年月里，蘑菇是“肉菜”，是大自然赐予我们山里人的恩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