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 郑飞雪  

　　湖水绿，船孤。

　　夏日的午后，船只静静地泊在湖边，等待游人的脚步靠近。渡湖，走进湖光山色的画卷里。

　　来古田，寻湖。翠屏湖，是古田的标志风景，海峡第一湖，福建省最大的人工淡水湖。我对湖有极大的向往。湖相对于海，静谧、安宁，没有波涛汹涌的风险，平静、温和。我认为湖水边生长的女子面容姣好、肌肤水润、乌发如丝，性情也娴静。因为清净的水，能滋养美好的生命，哺育美好的女子。走近翠屏湖，满眼皆是绿。绿？不，是翠！翠，高于绿，是从绿中提纯出来的颜色。色正，品质高，不带一点瑕疵，犹如美玉般的帝王翠。满眼翠绿，好像山林里无穷的草木拧出来的汁液倒进这湖里，流不尽，淌不完，化不开。青翠的绿，荡漾在湖中，有向上升华的愿望。浓浓的、酽酽的，把靠近湖的人，眼染绿了，心染绿了，身影染绿了，整个人从春天走来，生气勃勃。果然，翠屏湖的绿水来自青山。湖边，峰峦叠翠，远山、近峦，一层又一层，俨然翠绿的锦缎裹着湖。

　　船动，湖水响起来，响着“咕噜咕噜”好听的水声。那是船的桨把湖水撩动起来，撩得水薄薄的，在阳光下一闪一闪。我终于坐在船上，体验游湖。

　　我把头探向窗外，用脸感受湖面的凉风。夏日的阳光在湖水之上变得淡淡、薄薄的，贴在脸上暖暖的，春意一般。几只鹭鸟掠过水面低飞，听不清鸟鸣的声音，却看见水被划出波纹，一波一波，荡开去。湖面很静、很静。

　　船舱内有点闷热，导游解说的声音在船舱有限的空间内回响：“翠屏湖水域面积37.1平方公里，水质稳定在二类水以上标准。我们游船行走的湖面之下是一座城。”我错愕！没听错吧？以为天方夜谭。悠远的思绪被拉回来，竖起耳朵仔细听。确实！正是这碧波如镜的湖水之下隐藏着一座千年古城！

　　古田，别名玉田、蓝田，历史悠久，建县于唐开元二十九年，至今已有1283年历史。地处闽江和敖江交界处，水系发达，河流纵横，拥有丰富的水力资源，成为开发水电能源的理想之地。新中国成立初期，为支持国家“一五”计划项目落成，建设代号为“101”的古田溪水电站。全城百姓舍弃了祖祖辈辈生活的家园，集体搬迁。千年古城的一草一木、一墙一瓦，永远沉没在湖底，成为无法捕捉的秘密。这是古田人民的第一次迁移。时隔三十年后，国家“七五”计划项目水口水电站选址，再度落在古田县黄田镇和水口镇，古田人民又开始第二次迁移。这次搬迁涉及近2万名群众，淹没土地达2.47万亩。先后两次水电站建设，古田县累计移民6.3万人，淹没了一座千年古城和69个村庄，成为福建省最大的库区移民县。古田溪梯级水电站建设，创建了全国最早的梯级水电站，全国第一个地下发电厂。古田人民的奉献精神，为社会经济发展和电力腾飞作出了重大贡献。

　　最早的家园沉睡在湖底。

　　最初的根脉淹没在水中。

　　风依旧，水无言。阳光下翠屏湖的水泛起一道道涟漪。那水，绿得纯粹，绿得赤诚，绿得忘我，绿得深情。游船在湖面静静行驶，船桨撩开水波，划出一条雪白的花浪。这轨迹，也许正沿着湖底古城某条街道的方向延伸；古城茂密的大树，也许还在生长，它悄悄探出的枝梢，轻轻触摸过游船底部。悠游的小船如云朵般，从湖底瓦瘠的上空缓缓飘移，一些鱼群正从某扇打开的窗游来游去……湖底的古城，依然是个安静的世界？当月影星光倒映在湖底，一座座房屋如寂寞的宫宇，游移着星光、云朵、鱼儿。街道空空，巷子空空，屋内空空……我努力睁大眼睛，想从湖水被桨撩起的缝隙里，窥见湖底的秘密。湖面水波粼粼，似一张细密的网，罩住了湖底秘密。湖水绿得深不可测，纵有一双千里眼，也探不见湖底模糊的轮廓。久远的历史，被时间之水湮没，在岁月中稀薄。千年古城沉睡在湖底，终将成为旧梦。只不过，人在岸上，记忆在湖底。对湖底的记忆，依然鲜活。

　　船在湖中，最吸引的是岸边风景。优美的湖岸线蜿蜒连绵，似一条绿丝线，把岸边的风光串联起来，有朱熹讲学的蓝田书院，新中国首任佛教协会会长圆瑛法师住持过的千年古刹极乐寺，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临水宫祖庙，因“福曲”闻名遐迩的红曲博物馆，还有乡村旅游景点发竹湾、坂中村……这些掩映在青山绿水间的环湖风景，多是历史文化厚重的名胜古迹。它们是千年古城这棵粗壮的大树茁发的枝叶，散发着独特的魅力。波光潋滟的翠屏湖，荡漾着丰厚的历史古韵，飘扬着时代精神。

　　离船，登岸。岸边的展馆收藏着关于翠屏湖的记忆。展厅里陈列着两张巨幅照片，看到了旧城和新城全貌的对比。旧城周边环水，水边环山，城里的房子灰墙黑瓦，低矮错落。黑白的底色，俨然时光中的旧梦。新城高楼林立，伟岸挺拔，道路笔直畅通，光影璀璨，是一座规划的新兴城市。翠屏湖位于新城东方向，距离新城4公里。面对欣欣向荣的新城，让人对古城的旧影，有所慰藉。

　　播放的视频里，一位老人在追忆讲述：当年的我还在读书，也就是一个少年。傍晚放学后，我和同学没有回家，我们都饿着肚子，站在这里（可能当时警戒的位置），房子里的东西已经全部搬走了，空的房子。可是，当水“轰”一声冲下来，树倒了，墙倒了，房屋没了……我们大哭起来，三个人抱在一起，头顶着头，哇哇大哭……”古城被淹成湖的时间：1959年6月8日。这是镌刻进古田历史的时间，是古田人民永远的记忆。视频一遍遍播放，老人的声音在耳边一遍遍回响。我转过身，忍不住泪水盈眶，模糊了视线。

　　走出记忆馆，湖边吹来一缕缕凉风。黄昏中的翠屏湖，烟雾迷蒙，升腾着青青烟岚。这平静的翠屏湖呀，有古田人的仁义、大爱，也是古田人的乡情、乡梦、乡魂！

　　夜幕降临，似心有所系，我们又驱车到了翠屏湖，沿着内湖的栈道走了一圈。内湖的灯光栈道显莲花造型，一朵盛大的莲花浮在平静的湖面上。多美的水莲，那是对古田深深的祝福：

　　安好！古田。